作者/田七龙骨

1.海面惊魂

安迪坐在甲板上吃午饭，看着他的雇主斯嘉丽在渔船上忙活。

整个上午，她和另外三个潜水员下潜又上浮，忙得不亦乐乎，可还是什么也没发现。斯嘉丽失望地摆弄着海底声波探测仪，脸上露出焦躁的神情。

安迪皱眉咬着难以下咽的海带干，心里有些纳闷她到底在找什么。她看起来并不像个冒险者，“捞沉货”这种事情并不是一个文弱的年轻女孩可以胜任的。

“捞沉货”指的是潜入海里捞东西。海面上升以后，大部分陆地都被淹没了。

在宽阔无边的海面之下，深深埋葬着许多曾经繁华的城市，里面有许多仍旧有价值的东西，可以继续使用或者是卖钱。

这时，斯嘉丽对安迪挥了挥手：“不是这里，我们去西南方看看！”

安迪懒洋洋地站起身，去驾驶舱里开船。走了大概70英里，斯嘉丽停船再次开始探测。潜水员们穿戴完整后，姿态娴熟地翻进海里，安迪看着他们，心里有一种隐约的不安。

三周前，在这片海域最大的一个海船聚居区里，打渔人安迪遇到了斯嘉丽。她孤身一人，招募队伍去海里“捞沉货”。

斯嘉丽雇佣了安迪的机动渔船，然后在满是粗俗水手的酒吧里，雇佣了那三名潜水员。安迪在海船聚居区混过很久，他有种敏锐的嗅觉，觉得这三个家伙不是善类。

“管他呢！”安迪摇摇头，“自己又不是雇主，操这个心干吗？”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海面上只有静静的波涛起伏，突然一阵“哗啦啦”的水声响起，斯嘉丽和潜水员们先后冒出了海面。他们手里拉着绳索，显然已经有所收获。

斯嘉丽对安迪点点头，安迪明白了她的意思，立刻把他们拉上船，把绳索牢牢地系在两个绞盘上。

绞盘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音，绳索颤抖着绷紧，渔船吃水越来越深，有东西露出了水面。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密封铁箱，缠满水草，嵌着贝类，显然已在海底沉睡了许多年。

“找到了！”斯嘉丽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，伸手去拨开水草。箱子上露出一个斑驳的图案，那是一棵抽象化的树。

就在这时，海面上突然掀起巨浪，一条绳索一样的东西“嗖”的一声闪过众人头顶。空气里顿时充满了腥臭味，一名潜水员惨叫一声掉下了船，消失在波涛里。

“大王乌贼！”

安迪喊出了声。这种怪物原本生活在深海，可现在随着海平面的上涨越来越常见了。船疯狂地摇晃起来，乌贼用长长的触手吸住了桅杆，只消一瞬，这根坚固的桅杆就可以被它触手上锋利的吸盘给绞个稀烂。

“快跳下去！”安迪大吼。

“不！”斯嘉丽尖叫，死死抱住那个铁箱子。

桅杆发出一阵可怕的断裂声，像根稻草杆儿一样折断了，接着砸烂了绞盘，箱子“轰”的一声掉进了海里。安迪在最后关头揪住斯嘉丽，把她硬拖出船，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。

海里泛起猩红色的泡沫。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缓缓漂过眼前，安迪认出那是其中一名潜水员的断肢。那该死的乌贼就在不远处翻卷着触手，安迪拉住斯嘉丽胡乱挥舞的手，把她拽出海面。

残破的渔船在海面上飘荡着。安迪、斯嘉丽和剩下的两个潜水员狼狈地爬上了渔船，安迪迅速启动了引擎。

2.最珍贵的东西

“不要走！”斯嘉丽大声喊起来，“我的箱子！”安迪不为所动地加速：“让箱子见鬼去吧，它现在是大王乌贼的了。”

斯嘉丽愣了一下，却突然强硬起来。“我们要回去，”她固执地说，“我给你加钱！”安迪懊恼地看着她，摇了摇头。傻瓜才会回到一只发疯的大王乌贼的老窝去。

“你的箱子里是什么？”瘦高个子的潜水员问。斯嘉丽目光闪烁了一下：“是一些……文件。”

“说实话吧，姑娘！一定是很值钱的东西，对不对？”矮个子的潜水员问。

斯嘉丽沉默了片刻，点点头：“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。”

“像土壤一样值钱？”

“比土壤还要值钱。”

船上一阵沉默。海水上涨让生态链条彻底崩溃，土壤不是被海水吞没就是被盐碱化，人们只能以海里的水产藻类为生，土壤成为比金子还贵重的东西。

安迪吃惊地看着斯嘉丽，却听见一声命令：“我们回去！”

是高个子的潜水员。安迪不满地瞪着他：“回不回去我说了算，我才是船长！”谁知高个子从身后拔出了一把渔枪，对准了他。

安迪没有办法，只好被迫把船转向。斯嘉丽吃惊地看着那两名潜水员，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激他们。

方才小渔船沉下去的海面非常平静，就像一块巨大的起伏着的尸布。高个子的潜水员拿起挂在船舷边的潜水服，丢给了安迪。

“穿上！”他厉声说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我们的氧气瓶刚才掉进了海里，现在只能用你的来凑数。你和这位美女下去把箱子拿上来……”高个子的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容，用渔枪对着他，“如果你耍花样，我就给你来个透心凉。”

“你们……”斯嘉丽惊恐地问。

矮个子露出一丝狞笑：“刚才你让我们失去了一个伙伴，作为补偿，现在那箱子是我们的了！”

安迪无奈地穿上了潜水服，与惊慌失措的斯嘉丽一起跳下了船。

海底是一片奇异的景色。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巨大的钢铁尖端，安迪认出那是一幢摩天大厦的尖顶。他抓住那个尖顶歇了口气，等着斯嘉丽潜下来。

安迪从来没在陆地上生活过，他出生在贫民窟一般的海船聚居区。在聚居区里有几个“陆生人”，他们喜欢给安迪这样的“海生人”讲述过去。早些年，他们的故事还能吸引一些听众，但是时间流逝，人们渐渐对世界是一片海水的现状习以为常，“陆生人”陆续死去，现在已经没人真正见过城市的模样。

现在，安迪与斯嘉丽浮在古老城市的上空。在远远的下方，是高楼、街道、公园和广场。死去的城市被海水静静覆盖，许多地方已经爬满了森林般的海生植物。

这就是人类失去的家园。

那个铁箱子在茫茫大海里并不比米粒大多少，没有了声波探测仪，找起来非常吃力。斯嘉丽搜索了半天，体力不支，比着手势要求上浮。

他们浮出水面，因为长久的下潜而精疲力竭，趴在船边大口喘息。

“快下潜！”高个子潜水员凶悍地比着渔枪，“我不想浪费时间！”

“下面水很冷，不休息的话体力不够，我们会死的！”安迪抗议说。矮个子潜水员一脚踢在他身上。

“别！别伤害他，我们这就下去。”斯嘉丽挣扎着起身，扶正了呼吸器，一言不发地跳进了海里。

他们笔直地向下潜去，一直进入了城市底部的海藻森林。安迪在两人多高的水草丛中找了半天，发现斯嘉丽浮在前方，对自己打着手势。

3.玻璃球

铁箱子卡在两座低矮的楼房之间，在楼房后面，一大团粉红色的东西正翻腾不停，安迪认出那正是刚才的大王乌贼。

斯嘉丽举起胸前的深度表，表的背面是一块很小的手写板。她在上面写了点什么，然后举起来给安迪看——“不要拿给他们”。

安迪没有理她，他用力摆动双腿，潜了过去，尽力不去惊扰那个怪物。刚才绑上去的绳索还好好地系在箱子上，安迪拉住绳索，飞快地浮了上去。

他浮上水面，把绳索塞给那个矮个子，一头扎在甲板上动弹不得。

绞盘声“吱吱”地响起，只看见绳索越来越收紧，铁箱子慢慢被拉出了水面。斯嘉丽已经没有力气上浮，她抓住绳索，跟箱子一起浮了出来。高个子拿出了一把激光切割刀，打算割开箱体。

“不，别打开，这里很危险，要回去之后……”斯嘉丽上前阻止，却被矮个子一把推开。

“别打开！我警告你们！”斯嘉丽声嘶力竭地喊。她突然冲到船舷边，举起手里的一个东西，那是一把信号枪。

矮个子笑了笑：“信号枪？你要发信号弹召集伙伴吗？”四周都是茫茫大海，没有任何船只存在的迹象。两名潜水员发出一阵嘲笑，高个子手里的渔枪对准了斯嘉丽。

“别理她，去开锁。”他对矮个子说。矮个子拿起刀，焦煳味的青烟泛起，锁被利落地割开了。

“不！”斯嘉丽大喊一声，扣动了扳机。枪口不是对准天空，却是对着船下的海面。

防水信号弹发出耀眼的光射进了海里，它一路“咝咝”作响，渐渐隐没在海水之中。安迪一惊，突然明白了什么，他飞快地向驾驶舱爬过去，顺手扯下了两件救生衣。

铁箱子生锈的门“咯吱咯吱”作响，然后被彻底打开。箱子中间是一个圆形玻璃球，一些发光的数据在表面跳动着，看起来像是一个酒吧里的镭射灯。

“这是什么玩意？”高个子低声问。

“看起来不像很值钱！”矮个子郁闷地回答，“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壤！”

“你这该死的，骗了我们！”高个子突然愤怒起来，一下把那个玻璃球丢在甲板上。玻璃球发出一声钝响，在甲板上滚来滚去。

斯嘉丽惊叫一声扑上前，紧紧抱住了那个玻璃球。

4.人类的未来

海浪就在这时呼啸而来，带着那股熟悉的腥味。大王乌贼被信号弹惊扰，再一次从海底蹿了出来，巨蟒一般的触手抽打着渔船的船身。高个子惊呼一声，抓起手边的斧子，对准触手狠狠砍了下去。

触手一阵痉挛，颤抖着收了回去。借着这个时机，高个子冲进驾驶舱发动了渔船。但是引擎刚刚启动，那条触手又像皮筋一样弹了回来，准确地咬住了船身，然后慢慢用力收紧，好像在绞一块毛巾。

渔船发出刺耳的钢铁断裂声，慢慢扭曲、对折，安迪看准机会再一次跳进了翻腾的海水。

渔船被挤得稀烂，泛起巨大的泡沫和漩涡沉入水底。安迪一边挣扎一边往身上套着救生衣，可是突然觉得身上一紧，乌贼的触手牢牢地缠住了他。触手上的吸盘撕开了安迪的潜水服，深深咬进肉里。他惨叫一声，嘴里灌进了一大口海水，差点把他呛昏。

另外两名潜水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，一边闪避着乌贼的袭击，一边扑到他身边去抢安迪身上的救生衣。

又一道光芒在昏暗的海水中亮起，矮个子惊恐地全身一抖，松开手向海底沉了下去，斯嘉丽的身影在不远处缓缓漂浮着，是她用信号枪打中了他。高个子立刻掏出背后的渔枪向斯嘉丽射击。斯嘉丽躲避不及，被射中了腿，血在海水里大团地弥漫开来。

安迪趁机发狠地伸出手，扼住了高个子的喉咙，将他向后推去，把他送进了后面几根挥舞的触手里。但同时，大王乌贼也抓住了他。

大王乌贼疯狂地绞杀着触手上捕捉到的一切。安迪眼前一阵发黑，觉得自己就要被勒死了。斯嘉丽吃力地游了过去，用信号枪拼命地射击抓住安迪的触手，海水里泛起一阵阵耀眼的强光。大王乌贼吃痛，终于松开了触手。

他们浮上海面，疯狂地喘息，但是大王乌贼已经被彻底激怒，它的触手蛇一样飞快地在水里滑行，一下子卷住了斯嘉丽的腿，把她缓缓拉进海底。

安迪急中生智，脱下身上的氧气瓶，潜游下去，用力丢向乌贼的嘴巴。乌贼伸出触手捉住了嘴边的东西，慢慢把氧气瓶送向自己那可怕的嘴巴。安迪看准时机举起渔枪，射出最后的一根箭，击中了氧气瓶。

剧烈的爆炸在海水里鼓胀起来，掀起了巨大的波涛，把乌贼的头炸得粉碎。安迪和斯嘉丽被波浪抛起摔得老远，但他们终于脱险了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安迪问，“值得你这样拼命？”

斯嘉丽把怀里紧紧抱着的玻璃球交给他。安迪看见透明的球体外壳不停地变幻着数字，球的中间有土壤和植物，还有不知名的小昆虫在里面爬来爬去。

“这是微缩的地球模型。”她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，但却激动得容光焕发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科学家在过去造出的最新一代生物圈电脑模型，可以模拟出人工循环系统，建造有土壤、植被、昆虫、动物的密闭环境。按照它记录的分析数据，我们可以让整个世界慢慢恢复成崩溃前原本的样子。”

安迪看着那个发光的球体，说：“你是说因为它，也许将来……我们可以生活在陆地上、城市里？”

斯嘉丽没有说话，她微笑着闭上眼睛，仰面浮在海上。在不远的海面上，晚霞的光芒照出一个清晰的剪影，一艘渔船越来越近了。